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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難想象,那些詼諧幽默且精煉極致的文字,描述的是急診科醫院中的醫院。那裡,最危險的病人隨時會突然出現,有的時候,那裡就是由生到死的距離
翻開北京協和醫院的名醫檔案,林巧稚、楊崇瑞、葉恭紹等女大夫的名字格外引人註目。她們擁有專業技術,精通英語,醫德醫術無可挑剔。
半個世紀後,在北京協和醫院,一個微博紅人"急診科女超人"於鶯,同樣傳承著協和女醫的醫技、醫德,不同的是,她和我們的距離,因為微博而近在咫尺。
2011年10月7日之前,認識她的人不足1000個;現在,她的粉絲是85萬人。人們稱她為"協和姐",皆因此大夫寥寥140字,呈現出急診科的喜怒哀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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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難想象,那些詼諧幽默且精煉極致的文字,描述的是急診科醫院中的醫院。那裡,最危險的病人隨時會突然出現,有的時候,那裡就是由生到死的距離。
"夜班,太平無事,半夜一點,搶救室門開,一老頭一路小跑進來,邊跑邊喊:我要死瞭,我要死瞭!然後一頭栽倒在搶救床上,呼吸心跳停止,三分鐘後搶救成功。心電圖提示大面積心梗。總結:第一,要有自救意識。第二,要熟悉醫院的地形。第三,簡明扼要的有效溝通異常重要,尤其生死攸關時!"一條來自"@急診科女超人於鶯"的新浪實名微博,在2011年11月20日,被轉發1.2萬次,上千條評論緊隨其後:"超牛的病人,超逗的大夫。"各行各業的實名微博主紛紛轉發並評論,"急診面孔"第一次如此之"萌"。
日前,本刊記者來到北京協和醫院,一睹這位急診科主治醫師、中國協和醫科大學醫學博士的全景:一個"急診科女超人"的一天是怎樣度過的?微博中的她和現實生活中有著怎樣的不同?在微博和現實生活中,自稱"和稀泥"的於鶯,怎樣實現瞭醫患之間的有效溝通?
急診科的故事
五月的一個清晨,於鶯出現在北京協和醫院急診大廳,她徑直走向急診室內科一室。
一個護士迎上來道:"於大夫,急救室22個病人,滿員。"
"流程表呢?"拿著流程表,於鶯走進內科二室。見她進來,裡面幾個人明顯松瞭一口氣。她掃瞭一眼,大概瞭解房間的狀況,又拿著流程表走到分診臺旁站著看。兩個護士圍過來,陳述昨夜至今晨急救室病人病情。
她沒抬頭,眼光停留在一個胸痛患者的病程記錄上。
"基礎血壓多少?哪個是新心電圖?人在哪裡?坐著還是躺著?"所有對話都在走往通道的路上進行。見她走來,其他人紛紛閃開,讓出路來。
通道中擁擠著各種待診病人,或躺或坐,輸液架上掛著各種液體,地上是沾著血跡的紗佈和撕破的包裝袋。
經過三年內科的輪轉後,近八年時間裡,於鶯每天都會穿行在這些充斥著福爾馬林水和白色紗佈的通道裡。
她的聲音有點發啞,言語極少,關於她今天感冒的"病情",患者是不會知道的,她"話癆"的一面,全都在微博裡。
她在前一天的微博裡這樣寫著:"感冒瞭,頭疼,低燒,鼻塞,流涕,咽痛,畏光。處理方法是多喝水,多休息,開會兒冷空調以退燒。類似情況除非出現呼吸困難,胸悶憋氣,心慌心悸,脈搏快速,心律失常需要去醫院排除病毒肺炎或心肌炎,否則就像我這樣多喝水吧!"
這條微博當天被轉發近千次,很多"鶯粉"在評論裡關心她的病情。
一個70歲左右男性緊閉雙眼,身體陷在通道盡頭的椅子裡,於鶯向他初步問詢病情後,開始聯絡床位,一連串電話打過來,她有點失望。這時,她眼尖地發現過道裡的一張空床,就用它暫時安頓瞭患者,再囑咐護士聯系病床。
隨後,她在一個62歲女性腸梗阻患者面前停步,"灌腸瞭嗎?喝油瞭嗎?什麼時候開始排便?幹的?"一通問詢後,她叮囑傢屬,此類腸梗阻病狀,針對患者年齡偏大的現狀,還是建議保守治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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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來回,於鶯的眼睛沒有離開病例記錄,一位王姓胃出血患者的病例讓於鶯停下腳步詢問。在走廊盡頭,病人面色發黃,神態疲憊。"胃出血量大,做胃鏡放心,隻要今天能做,我們盡量給他加,現在電話約,給他轉到留觀去。"與傢屬交代完,轉過身去的於鶯又轉回來:"是北京醫保嗎?"得知不是後,她有點擔心:"那看病怎麼辦?"患者傢屬說:"先全費,回去再報。"
較匆忙急促的急診工作,在於鶯的微博裡,簡短、詼諧、幽默。
"剛來一患者,做十字繡,含針於口中,倒吸一口氣,針吸入肺。找到呼吸科小王主任,答應從傢過來做支氣管鏡。奉上片子,並勸大傢千萬不要再犯類似傻事!"很多人把這條微博轉發給親朋,提醒那些做十字繡的朋友註意安全。
"流水病人歸我負責",於鶯對本刊記者說。提及今早出診情況,於鶯少瞭幽默詼諧,工作中的她依舊幹脆利索,不拖泥帶水。
年方38歲的上海人於鶯,臉圓圓眼圓圓,裹著急診科藍色工作服,手揣在上衣口袋裡,在急診室一樓和負一樓上上下下,在上下電梯的間隙被各種問題所滯留,與醫生和護士的對話在電梯合門那一刻結束。
140字的醫生記錄
一小時後,地下一層血庫,本刊記者坐在於鶯值班間"急診女超人於鶯"微博的誕生地。這裡沒有窗戶,隻有一張床、三張桌子、簡單的洗手池。
人還沒進去,於鶯的聲音先到瞭,她大聲叫一位男醫生"老李呀"。有人開玩笑,老遠就聽到她的聲音,她幽默的細胞重新回來。
拿起大杯子喝水,打開電腦,昨晚至今晨,541條微博提到她,637條新評論,205位新粉絲。粉絲正以每周一萬的數量增加,除瞭熟悉朋友的私信,她不回復評論,也不互粉。
沒有開過博客,也沒有上過BBS的於鶯,最初開微博的緣起,是醫院裡一位主任去世,她從朋友的微博裡在第一時間得知消息,並驚訝微博傳播之快。
2011年10月7日,於鶯對喬佈斯的去世發瞭一句不足50字的"處女博",至今,此微博評論達200多條,早已無關喬佈斯,很多評論的時間顯示是在清明節長假,因為追隨"女超人",在假期將她微博全部看完,最後在這裡紀念"到此一遊"。
為什麼140個字這麼有畫面感、節奏感?畢業於北京協和醫學院、碩博連讀八年的於鶯和師兄協和婦科博士、作傢馮唐,都是講故事的高手,面對本刊記者的疑問,於鶯坦言:這是寫病程記錄練就的功夫。
病程記錄是指住院之後,對患者病情和診療過程所進行的連續性記錄。要求用最少的字數說明最多內容,由於十來年前是手寫,一次成型不能改動,所以,對記錄的基本要求是條理清晰、邏輯嚴謹。也基於此,於鶯至今仍保留用鋼筆寫字的習慣,她很少使用一次性書寫碳素筆。
"協和姐"的稱呼不脛而走,微博開後僅僅三天時間,粉絲增長瞭11萬。面對無良廣告和各類不同的聲音,崇尚大口喝酒、大塊吃肉的於鶯再度顯現"超人"本色對待留言裡的廣告,她不看不拉黑,對待非議,則選擇一笑而過。
"我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拉黑上,不能阻止別人註冊"小馬甲"在我這裡放廣告,我可不能做你的精神導師,明辨是非的能力就靠你自己。"她並不刻意迎合粉絲需要,反而因此被更多粉絲稱為"真性情"。
從2011年開微博至今,短短七個月,於鶯的生活發生瞭變化。"自己時間少瞭,爛七八糟事情多瞭。"出版社邀請她出微博書,遭到於鶯拒絕。她說,如果出書,一定重新寫。
醫患和諧緣自信任
急診室,是醫患最敏感的神經地帶,自稱"和稀泥"的於鶯處於急診科二線,由於協調病患的工作性質,常常處在導火線邊緣。
"一次,一中年男子在診室步步逼近,指著女大夫鼻子罵娘。我正好路過,沖上去一把握住中年男子的手,把他拉出診室,厲聲說:有什麼事你和我說,欺負一小姑娘算個屁啊!結果這男人見我這個德行反而服帖瞭!"2011年10月24日,剛剛開微博半個月,她發出瞭關於醫患關系的第一條微博。
八年急診期間,於鶯坦言從沒碰到動手打架的,"一旦我怒起來,氣場很強大"。她說的"氣場",患者沒有領教過,醫院的其他醫生倒是屢屢領教。
4月18日,衛生部針對"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醫生被殺"事件下發通知,要求對醫療機構門急診、病房等重點科室等實行24小時安全監控,合理調配保安力量,確保醫務人員人身安全得到保護。
這天"女超人"的微博,記錄瞭於鶯的"怒氣"。
為瞭保障醫生安全,當天北京協和醫院保衛處對耳鼻喉科大夫的出行時間做瞭限定,恰好於鶯要搶救一名重癥口咽部大皰皮疹的孕婦,手術需要耳鼻喉科床配合,她強大的氣場終於爆發,和耳鼻喉科的大夫發生瞭爭執。
"我當時就急瞭,在電話裡沖著ENT(耳鼻喉科英文縮寫)大夫吼,搶救患者耽誤瞭誰負責?一會兒,一個瘦弱的女大夫趕到瞭搶救室。成功插管後,我覺得很愧疚,向她賠禮道歉。現在越發內疚,誰的命不是命啊!"
於鶯的微博像一張醫生生態圖:緊張有序的搶救工作,嬉笑怒罵的同事調侃,強大氣場的豪邁,還有作為醫生通常面臨的"潛規則"。
2011年10月29日的微博記錄瞭於鶯"退紅包"的事,那是一個病人傢屬早上"塞在"病情介紹裡的一個紅包"我把紅包塞給老奶奶,我說:如果你們是我的父母,我爸要是得瞭這個病,我還能要我媽的錢嗎?老奶奶眼淚都出來瞭,我也被我自己感動的……其實這個月買瞭個燒包的包,已經快窮死瞭……給每一個人: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!"
關於醫患關系,於鶯自己的體會是,與醫生自身有關,信任源自幽默輕松的溝通。2月14日的微博,記錄瞭於鶯當天蹲在地上記錄會診,與傢屬的對話:"傢屬問:大夫您交代的真清楚,是哪科的啊?我說我是急診科二線,統管全局,內外兼修,主要是大內高手。"傢屬樂瞭,信任就是在溝通和小幽默中產生。
"全職太太"的未來
"每個人有小邪惡",於鶯說。
她自稱,打小兒過於調皮,不讓父母省心,和同學打架,上大學逃課,但終歸還是"好人一枚"。當卡車司機的理想在高二那年破滅,患癌癥的母親住進上海長海醫院,於鶯從此選擇瞭學醫。
妞,於鶯六歲的女兒,為所有粉絲熟知,微博三分之一內容關於妞。其中一篇微博,讓無數人心酸:一張圖片顯示,一堆藥盒下壓著一張最常見的醫生處方單:藥名、服藥次數;註釋:體溫大於38.5度、吃多少毫克等很難想象一個六歲的孩子自己測量體溫,按醫囑按時服藥。
那是一個五點的清晨,妞生病瞭。微博上這樣記錄:"我說媽要上班瞭,你自己呆著吧。妞可憐地看著我,你就不能不去嗎?我說,那裡四十個大病人躺著喊:於大夫救救我!所以,你隻好把你媽放出去嘍。妞笑瞭理解的睡下。轉身關門,心中萬般不舍。"
於鶯拿出手機錄像給本刊記者看,有些搞怪的小女孩,兩隻腳上瞭書桌,抓著腳在做功課。"我不管,女兒很有主意,脾氣很倔,聰明懂事,很調皮,愛美,還關心我。"
從孩子會說話那天起,於鶯對妞唯一的要求是記住父母的電話號碼。就在4月4日,她再度接到陌生人電話,告訴她孩子在河邊,找不到爸爸。她在微博裡寫著,"她爸也在找孩子。最後父女團圓。唉……這老爸,都不知把孩子弄丟多少回瞭!回傢打屁屁去!"
中間不斷有電話來打斷於鶯和本刊記者的談話,丈夫打電話來問她感冒好點沒有,她說,這是個可以任自己發脾氣的好人。
一個擁有85萬粉絲的急診科大夫,她眼中對未來的設計是什麼樣的?
"做全職太太。"射手座的於鶯,總是如自己在微博的標簽一樣:天馬行空,自由自在。她向本刊記者描述心中的夢想:"一直希望有那麼一天,能騎著自行車上下班,看看沿路的小販,停下來買點新鮮的草莓。車筐裡擱著一把雛菊,回傢插在搪瓷花瓶裡。圍上圍裙,做點清粥小菜。晚上在臺燈下和女兒公用一張大桌子,她在做作業我在看書。"
於鶯在上海生活瞭20年,如今,她的生活,一半在上海,一半在北京,猶如她手邊的抽屜,一個凌亂自由,一個精致安靜。她喜愛張愛玲,通讀她所有的小說。
有出版社催她寫書,她不催自己,說要慢慢寫,希望講述的,是一種生活態度。
"生命有它的圖案,我們惟有臨摹。"張愛玲說。(屈一平)
作者:屈一平 (來源:《瞭望》新聞周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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